分類:投稿 作者:佚名 來源:網絡整理 發布時間:2023-04-21
80歲的寧成春提起書籍設計時,最常用的詞是妥協、戴著鐐銬跳舞。他設計過1500種書籍,幾乎涵蓋了所有書籍類別,也得過許多大獎。但他形容自己是隱于書后的配角,大多設計靈感是他讀文本的時候冒出來的。
他讀《陳寅恪的最后20年》,感覺很壓抑,就調用各種設計要素放大這種情緒:用黑色做底色,提取了目錄上的文字密密麻麻地堆砌在封面最上方,讓每一個字緊挨著旁邊的字……
為了做出一本好書,他最高紀錄是送審了20多次設計稿,最終才被選中。前面的設計稿被退回,他也不惱,更不會應付,而是繼續改,換新的設計方式。
如今,他退休了近21年,依然堅持把書籍的靈魂畫出來。他可能是中國書籍設計界最年老的人,見證了新中國成立后的書籍裝幀史,許多他參與設計的書籍成為幾代讀者的記憶。
但他依然為了做出好書在讓步。有時候,出版社最終選中的版本不是他個人最喜歡的,他也算了。拍桌子和唱紅臉從來不是他的選項。
心甘情愿地戴上“鐐銬”
在設計前,寧成春有一個堅持多年的習慣:把書稿讀透。這個習慣在高效的現代社會顯得格外奢侈。近幾年,因為衰老,他讀書的速度越來越慢,這拖慢了他的設計速度。
更何況,他不會用電腦,仍在紙上設計:在網格紙上,根據稿子字數、圖片大小,用三角尺和鉛筆排列圖文的位置,再請助理謄到電腦里,幾百頁書稿就得畫幾百頁網格紙。
為此,他不得不減少了設計量,只挑選最有閱讀興趣的書來設計。
2021年,國家圖書館出版社要出版《魯迅手稿全集》,要把魯迅的手稿原作一比一呈現。寧成春一聽,馬上決定做這個選題,“魯迅可是中國最早的書籍裝幀家”。
設計會議上,每個人的想法都不同:有人提出設計參考毛澤東選集、列寧全集這類大部頭書籍,有人說要突出魯迅“斗士”的一面。寧成春說了他對魯迅的看法:魯迅是那個時代最有革新精神的人,他既是很傳統的中國人,又去日本留過學。
基于這種理解,寧成春提議,《魯迅手稿全集》的封面可以用中國古籍書常用的藏藍色,書脊用西方精裝書常用的皮質竹節裝,“材質是西方的,但內核是東方”。這個建議很快被采用。
封面要選一張魯迅的照片。寧成春想用北京魯迅博物館門前的雕塑作三維像技術印刷——他事先看過魯迅的傳記和回憶錄,“魯迅并不是刻板印象里橫眉冷對千夫指的樣子,他有痛苦的一面,我選擇的那個雕像能流露出魯迅自然、生活的那一面。”
但文本編輯覺得三維印刷技術太超前了,決定用課本里魯迅的黑白照。
“既然編輯不同意,那就算了。”寧成春說,設計師對文本的理解不一定深刻,參考各方的想法,對最后的作品有幫助。
曾任三聯書店總編輯的董秀玉回憶,設計一本書時,美編室每次送審至少3個封面,通不過就再送一批,“我跟時任美編室主任的寧成春會不斷商量探討,尋找最適合的設計方式。”
寧成春承認,有時候,理解文本需要其他人的幫助。讀美國暢銷書《根——一個美國家庭的歷史》時,他感覺很吃力,文稿也厚,最后是文字編輯給他發來國外翻拍電視劇的劇照給了他設計靈感。“大家合作的目標都是為了這本書好”。
“書籍裝幀就是戴著鐐銬在跳舞,”寧成春說,那個鐐銬就是書籍的文本,“有了限制才有(創作的)自由。”
他讀王軍寫的《城記》,讀到了“中國城墻、中國改建的發展過程”,便找來東直門城樓拆除后的照片和3D還原的城樓結構圖,將兩張照片拼接在封面上,互相呼應,表達歲月的流逝和城市的演變。
為了更了解書籍內容,寧成春甚至和許多作者成了朋友。著名文物專家王世襄把大多數著作都交給了寧成春設計,經常到寧成春的工作室,討論設計方案。逢年過節,他特意上門給寧成春送好吃的。
王世襄撰寫《明式家具珍賞》花了很長的時間,夫人袁荃猷幫他描制家具的線圖,做了許多工作。可書還沒出版,袁荃猷就去世了。
寧成春見證了這對夫妻的感情,在封面右側放一把明代特色的官帽椅實物,代表王世襄;在另一側放袁荃猷繪制的椅子線圖,代表袁荃猷;與官帽椅一實一虛,相對而立,再加上一束陽光灑在線圖上,暗喻時間的流逝。
“有了感情才能設計出好書。”寧成春說,他想用這個封面紀念逝去的袁荃猷。
跟著洪流走
寧成春小時候是個沉默寡言的孩子。他出生于山東,是家里最小的孩子,和大哥差了12歲。他兩歲時,父親去世,大哥撐起了這個家。
1957年,這個家庭遇到了一個大拐彎——大哥被打成了“右派”,要接受勞動改造,家庭一下子失去了經濟來源。
對他而言,大哥一直承擔了父親的角色。他還記得,小時候,每次大哥回家,會帶他去畫畫。他6歲就開始學素描,家里沒錢買紙,他就去收集各種紙,畫在背面。
他覺得大哥“太可惜了”。大哥原先是教美術、音樂的老師,在近20年的時間里,卻在海鹽灘上曬鹽,沒有工資,也沒地兒說理。
他變得更不愛說話了,初中才加入少先隊,大三才加入共青團,比他的同齡人慢了好幾拍。
他1960年考上中央工藝美術學院。畢業那年正趕上“文革”,出版社很多人都分配到干校了。他略幸運,留在了北京。有一次,他被關在出版社一個星期,要接受審查。無論對方說什么,他都不吭聲,絕不低頭。
畢業后近10年的時間,他極少參與設計工作,只設計過少量與馬克思、恩格斯相關的書籍。在很長一段時間,每當發表社論,他凌晨四五點被叫醒,去出版社寫社論的美術字。
他說,當時,他并不會為極少設計書籍感到遺憾,只是“跟著洪流走,順其自然。”
直到1984年,他獲得一個寶貴的機會,去日本講談社美術局學習一年。他才終于推開了世界的大門,開始迎來設計的高峰期。那會兒,他已經42歲了,頭發都開始變白了。
從那以后,他始終保持著高產,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很滿,直到2008年,他做了一次大手術,才減少了工作量。但每當有他感興趣的邀約找上門,他總是答應。
他每天早上拎著布包,穿著布鞋,坐3站公交從家到工作室,9點準時開始工作,下午五六點才回家,雷打不動。忙碌時,他周末也要工作。最近3年,他越來越感覺時間有限,“我最多再設計十幾年”。
為《陳寅恪最后的20年》挑選封面圖,他一眼挑中了一張全家福里的陳寅恪:雙手攥著拐杖,雙眼已經失明,但眼睛很亮。“那種堅毅的眼神很打動我,”寧成春認為,那代表了陳寅恪晚年的精神面貌。
他把“20”設計成阿拉伯數字,因為陳寅恪的經歷“有中有洋”,既愛吃面包牛奶,又愛穿長袍,用“20”更符合陳寅恪的生平。而且,“20”比漢字“二十”更能表達速度感,暗示了20年一瞬間就過去了。
寧成春的80年也一瞬間就過去了。大哥早已平反,家里的經濟條件提高了,他還給世界留下了許多作品。在他的工作室,每個空間和角落都放滿了他設計的書籍,就連廚房也安裝了書架。
他已經整理了十六七箱書送給了朋友,但助理前幾天還在提醒他,要再清理一次。
“嗚。”他一邊吃飯一邊應著。
他的作品,一看就是中國的
寧成春曾兩次去日本留學,學習日本書籍裝幀的技術和理念,但他的作品一看就是中國的書籍。
他在日本學會了網格設計圖文法,那是當時超前的設計方法。更重要的是,他學習了日本的設計思路。日本設計師杉浦康平曾經從中國古籍得到啟發,曾在書口印上星云位置圖,讀者往左翻是星云的位置,往右翻是星云圖。
這也激發了他往中國歷史文化里尋找靈感。1991年,他在香港設計《宜興紫砂珍賞》,想到中國“鯉魚跳龍門”的典故,就把“魚化龍”做在書的切口部位,往左翻是魚,往右翻是龍。
這個想法比杉浦康平的設計更考驗裝訂的技術,書必須裝訂得足夠整齊才能做成這兩個圖樣。更何況,紫砂壺的印刷顏色太復雜了,“顏色要是有一點點不同,印刷出來的效果是很不一樣的”。
印刷那4天,他就住在印刷廠里的睡袋里,每印一個版是1小時15分鐘,他掐著換版的時間起床,要盯著紫砂壺的印刷顏色。最后呈現的裝幀效果,連他的日本老師都感覺驚訝。
這本書出版后在香港引起轟動,獲得了1992年香港政府及印藝學會圖書金獎、設計、制版、印制等8個獎項和全場大獎。
他曾在《書籍設計四人說》里如此反思:學習國外,學表面的東西是不到位的,要有感性的認識,“看國外的設計,我比較喜歡研究他為什么這么做,和整個藝術思潮有什么關系,整個大環境大的國際市場在討論什么問題,再通過這一時期繪畫、音樂、建筑的傾向,結合到設計中去,越做越有意思。”
有一次,一位年輕設計師帶著與敦煌文物的選題去請教他。他提了幾點意見:
第一,字體太新了,英文別用現代字體,改用古典體。
第二,封面的配圖是設計師從網絡上下載的最常見的敦煌紋樣,寧成春說,這類紋樣在其他地方也有,得去找敦煌特有的紋樣。
第三,設計師用了不同顏色區分篇章頁。寧成春建議,敦煌的壁畫就是色彩的寶庫,可以把敦煌壁畫的核心色作為篇章色。
那是他多次設計文物類書籍留下的知識。他天然就對這類書籍敏感、有興趣。
他設計的《連環畫原稿原本》,要把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故事,如孔雀東南飛畫成連環畫。設計前,寧成春恰好去一個地方博物館參觀,看到鼻煙壺和窗格里繪制了中國傳統紋樣,馬上拍攝下來,用在新書的封面上。
就連他去云南旅游,遇到村民正要扎染一塊新布,他都給對方出主意,“用宋代刺繡的紋樣吧”。
像他這樣的設計師太少了。和寧成春長期合作的朱海侖發現,一些年輕設計師做動漫類書籍,能設計得很漂亮,但遇到稍微厚重的文化類書籍就犯了難;還有的設計師不讀稿,看到國外流行什么書籍封面,就換字體、換顏色、換字號大小,直接抄襲,這使得有些書皮設計讓人眼前一亮,但翻開書,書皮和內文講的不是一件事,完全不搭。
曾任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書店副總編輯的汪家明說,現在,有些青年設計師對書籍文本沒有興趣,設計封面只圖顏色鮮艷,書名變大,在手機屏幕上能更顯眼。
寧成春也遇到過這類人。前幾年,一位青年設計師來拜訪他,說設計了五六年,沒有進步。而這位青年設計師的創作方法是,先逛書店,看到哪個書皮搶眼,就把設計構思用到自己的設計作品里。寧成春直接說,這不是創作,是在照搬形式。
“一個作者花了幾年、十幾年寫成一本書,如果設計者把自己的東西強加到別人的文本作品里,是不道德的。”這是一位日本同行說過的話,寧成春記在了心里。
他的學生魯明靜入行第一年就跟著寧成春學習。她回憶,最初入行時覺得書籍裝幀沒辦法表達自己,但涉獵越深,越覺得過去的想法幼稚無知。
世界上第一個女性書籍裝幀師曾說過,排版就像一個高腳杯,當一只手捏著細長腳時,不會觸碰到紅酒使其變質,而酒杯是透明的,方便看出紅酒的品質。魯明靜說,“書籍裝幀師要做一個好的紅酒杯,讓紅酒毫發無損地被喝的人喝下去。”
不官,不商,有書香
寧成春計劃在2023年出版一本自己的設計作品集。為此,他已經準備了大半年。
前幾年,出版社就提過這個建議:寧成春親歷過不同時代,他的設計作品能串起近50年中國出版界的變化:他經歷過鉛印時代,用過照排機,經歷過在電腦上用圖像設計和排版軟件的時代,先后在農村讀物出版社、人民出版社、三聯書店工作過。
他特意在作品集的篇章頁放上了和范用的合照,“他是對我影響最大的長者”。
范用曾任人民出版社的副總編輯,三聯書店的總經理,是一位經驗老道的出版人,20世紀30年代就在讀書生活出版社當練習生,當時豐子愷就住在出版社的斜對面。他熟悉20世紀三四十年代生活書店、讀書出版社、新知書店的設計風格。
范用對書籍設計的要求很高:設計師要看書、愛書、懂書,深刻理解文本才能設計好作品;書籍要整體設計,不僅設計封面,還要設計護封、扉頁、書脊、底封、版式,講究協調性;范用還經常會冒出一些設計靈感,先畫出個大概,再交給寧成春補充完成。
寧成春去日本學習的機會,是范用幫忙爭取的。“那個時候我怎么想,領導都支持,只要把書做好就行。”寧成春說,他豐富的經驗取決于設計作品的數量足夠多,且所處的工作環境好。
更重要的是,作為出版界的前輩,范用身體力行地踐行了三聯書店的社訓——“竭誠為讀者服務”。他廣泛結交知識分子,尋找書籍選題,一生認真做書。這也讓寧成春把社訓作為他設計書籍的最終目標。
“書籍裝幀是為讀者而做的,不為名,不為利,不能當成是個人的繪畫,借此凸顯個人藝術追求,或是彰顯個性。”寧成春說。
魯明靜發現,每個出版社都有自己特有的氣質,三聯書店是“既開放又保守”。如今,三聯書店編輯部也開始做直播、發短視頻吸引年輕讀者,“但如果你和三聯的人說,有本書銷量很高,商業市場很喜歡,三聯的人會扭頭說,我們不喜歡。”
這個特質也烙印在寧成春身上,使得他的設計風格既走正路又大膽求新。
董秀玉回憶,1993年,三聯書店計劃出版金庸的武俠小說,她曾擔心三聯書店的書大多以人文、學術類為主,金庸小說的設計與三聯以往風格該如何融合。
寧成春接下了裝幀設計的工作。那是中國內地第一次出版金庸的整套小說。當時,港臺地區相繼出版過金庸小說,中國內地的街頭在賣盜版書,但那些封面都聚焦在武打的畫面,“刀光劍影的,比較表面”。
寧成春發現,金庸本人其實很懂歷史和中國文化,許多武俠故事能找到部分歷史依據。他決定在封面放大這種歷史的氛圍,找來不同朝代的繪畫作品,對應小說發生的時間背景,選用古畫的局部印在封面上。
“那是金庸本人最喜歡的封面。”董秀玉說,這個設計思路讓武俠小說增加了文化性和歷史厚重感,契合三聯出品的調性。
汪家明說,三聯書店做書,裝幀設計歷來講究,在這方面,范用是開創者,寧成春是承前啟后、發揚光大者。他認為,三聯出版的書籍類型多,種類豐富,這也讓寧成春的設計有發揮的余地油畫畫冊印刷,慢慢形成講究東方韻味,樸素、高雅、巧妙、靈動的風格。
楊絳曾評價三聯出版的書籍:不官、不商、有書香,用來形容三聯一貫的文人氣質。寧成春為此設計了“三聯灰”的色調,“我認為,知識分子的思想比較復雜,不喜歡大紅大綠,中間色更能表達他們的氣質。”“色彩就像音樂一樣,也是能表達情感的。”
這也給三聯后續的裝幀設計烙下了寧成春的印記。董秀玉也說,寧成春的設計承繼了范用開創的三聯出品的人文調性,尊重內容,清雅大方,更是三聯設計風格的領跑人和創新者。
新著
日本留學的經歷,啟發了寧成春成立獨立設計工作室的想法。
他回憶,日本講談社每天平均要出版三本書,有大量書籍設計交給了幾十家合作外聘的設計公司,工作效率極高,有活力。他在體制內的出版社工作,美編室是出版社其中一個部門,工資低,設計的機會也少。
1995年,國家鼓勵體制內單位抽調人員去做第三產業。寧成春把握住機會,成立新知設計工作室,接收其他出版社或社會上的設計工作賺錢。
《陳寅恪的最后20年》就是在那一年設計的。這是他設計生涯里最有戲劇性的一次。他還記得,收到手稿的那天,新知設計工作室剛發當月的工資,4000元。在那會兒,這是相當高的月收入。
他花了一個下午閱讀,直到下班還沒讀完,就想把書稿帶回家繼續讀。沒想到半路上,放在自行車后座的書包被小偷偷走了,書稿也丟了。他手里的書稿是當時唯一一份手稿。
他沿路回頭找,去派出所報案,沒找到。同為創作者,寧成春理解作者用了4年寫書,不得不從頭再寫一遍的痛苦,要是讓他把一份設計重畫一遍,可能也和原版不一樣。他很自責,失眠了半個月,什么事也干不下去。
直到接到一個電話,有人撿到了書包,書稿還在包里。
當時,寧成春50多歲,因為這份失而復得的書稿,他的頭發全白了。從此,他再也沒有把書稿帶回家過。
新知設計工作室的成立,在當時的設計界具有開創性。那是北京第一家注冊的書籍設計工作室,掛靠在三聯書店的名下。那會兒工作室接到的設計單子很多,能給工作人員開出不錯的工資。
雖然寧成春只在這個工作室里工作過1年,但它的開創性讓行內人嗅到了商機。
董秀玉說,寧成春一向關注傳統的創新,把中國傳統紋樣作為圖案設計的重要元素,還是最早采用蒙肯紙印書的設計師,為此,芬蘭紙廠還專門邀他去訪問。
為了提升讀者的閱讀體驗,他還創新了許多設計方法。
吳冠中最富傳奇性的畫作《一九七四·長江》,是一副描繪了長江從重慶到入海口生活圖景的油畫長卷。寧成春設計畫冊時,特意選擇了橫版印刷,讓頁面盡可能寬,再在眉頭設計一小幅長卷的縮略圖作為時間軸,搭配從重慶到入海口的長江地圖作為地理軸,最后在這兩條軸上點亮當前頁面在所處的位置。
“書是人讀的,要兼顧讀者的閱讀感。”寧成春沒有忘了時時刻刻提醒讀者,現在讀到了哪里?
舊著
2002年,寧成春退休。他成立了獨立的工作室,迎接多家出版社的到訪,挨個接待客戶。他會事先準備好茶水和水果,等待客戶介紹新書的內容。
他終于可以享受相對安靜的工作氛圍了。出版社的美編室來往人多,不安靜,而且美編室分配設計任務,交給設計師的不一定是設計師喜歡的書。但有了工作室,寧成春有了話語權,能專注設計自己最有興趣的書。
這一度讓他的創作數量達到峰值,尤其是2006年到2007年期間,一年就設計了70-80種書。這個工作室只有他一個設計師,招聘助理幫他操作電腦,最多時,他招了6個人。
來找他的編輯都是幾十年認識的老熟人,或是慕名而來的行內人。他不希望讓這群專程而來的同行失望,所有設計都是他一個人親力親為的,“如果交給其他助理,設計風格會明顯不同。”
他從不談設計費,也很少簽合同,“我先把工作做好了,你隨意給。”他相信熟人的情分不會虧待了他,也不想開個價讓對方為難。
“把書做好了,才是出版人的共同目標。”他說。
他還是習慣了為做好書妥協。當出版社沒有選用他的設計稿時,他說,“沒用就沒用,很正常”;有的出版社拖稿費,他追著要了一次,對方還不給,他就算了,“生氣也沒用,這種人是少數”。
吃了幾次虧后,那些不太熟悉的出版社找上門,他就嘗試簽合同。合同上必須列明報價,他填那個數字時犯了難,“還沒開始設計,我怎么知道工作量有多大。”
就這樣連軸轉了6年以后,他的身體報了警,提醒他已經是要邁入古稀的老人。他生病后,工作室的設計工作逐漸變少。而且,幾個助理的工資逐年升高,他不工作就養不起那么多助理。
他暫停了工作室,給幾個助理找了新工作后,跟著朋友去云南尋訪民間藝術工藝品。他準備再也不設計了,還開始留了白胡子,因為他再也不需要接待客戶了。
但沒過多久油畫畫冊印刷,又有人請他幫忙救急。“一直想著少做一點,但是別人找上門,不好意思拒絕。”
“年輕的書,出版社也不會來找我,我也設計不來。”他口中的年輕的書,指的是“00后的”“小資情調的”,他覺得那些書浮躁又膚淺,經不住深讀,對于讀者來說更像是娛樂的消遣品。他的閱讀興趣不在那兒。
如今,他的設計費甚至低于許多青年設計師,他想著出版業也不景氣,他又有退休金,不是非賺錢不行,更多是幫老朋友,“現在出版業那么困難,不就是因為真正讀書的人少了。”
他至今沒有成為裝幀藝委會等機構的成員,“算是一個邊緣的人”。有一次,他當評委,看不慣一些設計師只評選自己的學生,不管設計的好壞,他直接投了反對票。評審結束后,他把評委證送給一個同行,“我再也不來了,以后別找我了”。
他覺得,國內近幾年的評獎方式變了味兒,一味迷信國外的獎項。
在這方面,他似乎與當下這個時代脫了節。他堅持名利是負面的,不可取的,不愿意在追逐名利的時代再去宣傳、去爭獎。
他指了指電視機,“你看看電視里那些大國工匠,你看看那些在高壓線上工作的人,設計書籍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,還要在里面爭名利,太自私了。”
他不理解的事還有許多。十幾年前,“書跟著資本跑”的潮流開始興起。許多書籍設計得豪華、繁瑣、華麗,設計師用石頭、木頭雕刻成書皮,使得書很沉重。當時,有人會把這類書作為社交禮物。
他從來不踏足這些潮流,“這和書的本質不太相符”。他說,在不同的時代,沒有什么事能真正干擾他,“時代不斷地變化,跟著書走就行了。”
參考書目:
《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書店書衣500幀(1931-2008)》寧成春汪家明生活·讀書·新知三聯書店
《書籍設計四人說》呂敬人寧成春吳勇朱虹中國青年出版社
中青報·中青網記者 魏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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